氧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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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远曼】东京一小时

*都是编的,一个字也别信






聚光灯。渲染着紧张节奏的背景乐。暗流涌动的人群。不断出汗的手心。

 

王曼昱此刻的心情很复杂。时针拨回前天夜里,她几乎是带着愕然,迎接她可能出战女团的消息。心碎的混双决赛,史无前例的p卡替换,队里或多或少的压抑气氛——王曼昱有些颤抖,颤抖于骤然变化的局势,颤抖于她肩上不过一息之间担上的压力。她不曾梦想过奥运吗?显然不是,奥运是所有选手一致又心照不宣的最高目标。她曾在名单公布前对自己步步紧逼,也在人选确定后黯然与流泪过。但那都是过去了——她接受了最终成为替补的事实,却从不敢想真正上场的可能性。可当她看到枣姐眼中深不见底的痛楚与不甘,看到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,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绪。在被告知p卡程序即将启动的那一瞬,她觉得人生荒诞极了。老天仿佛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,而她被命运的洪流裹挟,无处可逃。

 

站定。亮相。走向赛场。所有的不确定与惶然,在站上1/8决赛的舞台这一刻,得到了释放。是了,这是属于她的时刻,是确信和笃定。王曼昱在场边拖起背包,掏出毛巾、水杯,以及她最宝贝的球拍包。活动手臂,踩踩步伐,心在拂上发带的一刹那有了片刻失神。她一向以专注冷静著称,却在这个当下莫名想起那个同样高高瘦瘦又温暖的背影。出发东京前,训练馆外人群涌动。大家互相说着加油鼓劲的漂亮话,拥抱、道别。王曼昱有些迷失在人群之中——作为一个重要又不重要的角色,她怀着半分欣喜半分惆怅。只是一个不经意,她还是捕捉到那双牢牢盯着她的眼睛,一如既往的温暖柔软,更带了许多肯定与赞赏。她假装看不到林高远眼中努力隐藏但其实一捅就破的波澜,假装看不到那浅浅一层的隐晦秘密。她把细腻的内心牢牢压在看似木讷的外壳下,从不敢轻举妄动。于是她垂下眼睑,重新混进拥挤的人群之中,试图避开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,尽管内心早已溢出几丝不易察觉的痛楚。

 

场馆嘈杂纷扰。这个分神也不过是短短一个念头,因为王曼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。她才二十二岁,刚刚触到奥运的滚烫,刚刚走上一条荆棘鲜花遍布的路。她冷静、成熟,知道生活的不易,知道梦想的重量,知道艰难是什么滋味。所以她装傻、逃避,不论是他的目光,还是自己的内心。但她从不敢追究那挥之不去的痛楚——因为她那样清楚地明了,他清楚地看透了她。所以他不靠近、不打扰,永远留下彼此都舒适的空间。几年过去,他们不咸不淡,在外人看来话都很少说过。王曼昱偶尔会想,她和他的人生从未有过少年人的恣意张扬,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?在残酷又美丽的理想下,微弱的爱意似乎不堪一击。

 

掏出球拍的那一刻,王曼昱已经全身心投入了比赛,再无他想。她经常被人评价,王曼昱,你对自己真狠。每天风雨无阻出现在训练馆,即使发烧也加练到深夜,即使伤病满身也不放弃比赛。是啊,她就是这样狠的一个人,永远在苛责自己,永远不让自己喘息。但她总会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棱角,防止误伤周围的人。除了一个人。

 

来到东京的这许多天里,每天都很忙、很累,环境新鲜但记忆琐碎。她只允许自己偶尔地想起他。譬如那天相约去食堂吃饭,莎莎和大头无意间将她落在身后,一直毫无风度地互相斗嘴玩笑。她看着这对活宝,无奈地撇嘴、微笑——王楚钦尽管也是p卡,但他至少站在了孙颖莎的身边。这是自去年以来,他们之间无法回避的痛苦。王曼昱避无可避地奔向了更远的地方,而林高远似乎步子慢了下来。这一度令她无措。起初,她习惯了跟在他身后,听他指导、被他安慰;再后来,他们开始并肩,一起分担所有的成败,荣耀或失意;可现在,她飞到东京,他却没有。

 

出征那天短暂的航程里,她在即将抵达时,把手腕上的石英表卸下。时针向前拨动三十度。东京很近,近到不过一个小时的时差。她把这句话默念了无数遍,才勉强平息路途中不断涌上的纷扰心绪。

 

不过是东京,不过是两千公里而已。

 

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,一切大赛停摆。他们这对并不圆满的混双,也慢慢停掉了训练与配合。队伍封闭管理,奥运计时再次刷新,可压力依旧如影随形。王曼昱的目标清晰笃定,于是她不分白天黑夜地泡在球馆。自从拆对,林高远不再与她共享一周三次的训练课,也不再每天相见。他在一眨眼间被抽离出她的生活,猝不及防。自那时起,她习惯了看他的背影。她会挑他熟悉的时刻去饭堂,也会在为数不多的男女合训中悄悄打量。日子久了,她都能从背后读出他的情绪。他耷拉的肩膀叫今天训练不顺利,他一瘸一拐的步子叫又添新伤,他翘起的发梢叫心情不错。林高远,林高远,林高远。闲下来时,她只要一闭上眼,他的轮廓就那样清晰。可她控制不住这近乎折磨的关注。

 

而林高远一直明了她的渴望,所以从不曾靠近。只是有一次,唯一的一次,她发着烧在深夜的球馆练习,他出现在门边。那个瞬间,王曼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——而他一步步走来。那是她第一次直面他的情绪,他眼中抑制不住的汹涌澎湃。可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沉默地拖过一旁的球框,不断捡起散落一地的球,然后又喂给她。他们就在近乎死寂的沉默中练了一晚。临走前,王曼昱熟门熟路地关掉灯光,却在晕头晕脑中忘了门前的台阶,差点一脚踩空。但林高远那样恰好地抓住了摇摇欲坠的她,分毫不差。他手心被晚风吹过的冰凉传递到她发热的手腕,有着莫名的舒适。可她只沉沦了一瞬,就一瞬,随即惊醒。她就那样慌张地丢下一句多谢,然后狼狈逃离。

 

在东京,每次训练拿出球拍时,王曼昱总能感受到一种荒谬。作为一个职业运动员,她向来会准备好几副用过多次又称手的拍子,可偏偏鬼使神差地挑了这一只。蝴蝶为林高远定制的同名球板,配上她一贯喜欢的胶底材质。这是他一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。记忆回溯到一九年,昏天黑地的比赛日程袭上,他们总待在一处打配合、练默契。一天闲暇,她拎起他放在桌上的拍子,试了几个发球。这只定制的球拍,木柄做得极其漂亮,但并不刮手,握起来很是舒适。她不过随口赞了几句,就在隔年到来的生日那天,在宿舍房门口,在莎莎戏谑的目光中,收到了这副拍子。只有王曼昱自己知道,她只差一点,就沉溺在他的温柔笑意里。时至今日,她早已辨不清楚这副球拍出现在东京,是因为它的称手舒适,还是因为林高远。王曼昱只是不愿承认,这样做,她就仿佛把林高远带来东京,带在她身边。

 

直到发球的那一刻,王曼昱才真正意识到这只拍子对她的意义。她习惯了它的软硬薄厚,习惯了它带给她的强大的安定感,习惯了它陪她南征北战的日夜。她之所以将它视作幸运,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源于他。自从配在一起混双,两个人的战绩并不尽如人意。他们止步在了许多场决赛、半决赛,几乎没能共同捧起冠军的奖杯。那是一段令人沮丧的日子,可林高远始终站在她的身旁。他年长,所以她毫无理由地信赖他;他温柔,所以即使失误再多,他也从不曾埋怨她半句;他细腻又耐心,所以她偶尔蹦出的小性子总被包裹化解。每次比赛前,林高远总在不经意间带上与她发带颜色相配的护腕,而她也乐于享受这种巧合。或许王曼昱自己都未曾发觉,只因他们的第一次胜利是带着蓝色发带,她便一直在重要时刻选择那条。从无例外。

 

配的日子久了,她也渐渐不再惧怕林高远。她会用同期的口吻打趣他,使唤他,偶尔朝他发泄情绪。那是一个秋天夜晚,两个人又一次遗憾止步半决赛。林高远一言不发,只是静静地收拾背包,然后跟在情绪即将爆发的王曼昱身后走出场馆。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停在路边,从呜咽转为抽泣。然后,他们有了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。他把背包甩在马路上,轻柔又小心地圈住缩成一团的她。时间仿佛过了许久,而他只是不停絮叨着没关系,直到她平复下来。回去的路上,王曼昱难得地闹了个大红脸,草草道别之后便奔上自己的楼层,甚至不等林高远回复。

 

自那天起,她意识到自己与林高远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。比赛场上不过一个眼神,一个手势,流转之间,她已明白他的心思。而他也一样。不知从何时起,王曼昱开始在意林高远的一举一动。他的温柔,他的耐心,是不是人人皆有——这让她迷失又困扰。于是她控制不住地试探他。林高远会在她和莎莎幼稚打闹到快要上手时拉住她,会替她捏去发间无意粘上的绒毛,会在她烦躁无措时拍拍肩膀,会无比自然地把自己常用的腕带丢给她用。颁奖仪式上,王曼昱只要递个眼神,林高远就会乖乖地跟着她离开。日子长了,她开始愈发难以定义她和他。想得恼了,王曼昱索性丢开这些。毕竟,球永远是她心中的第一位。

 

抵达奥运村的第二天,许是环境骤然变化,王曼昱起了个大早。洗漱,收拾,挎上出行证,东京才刚刚睡醒。天空挂了舒展缱绻的云霞,着实美丽。稀稀拉拉的运动员、职员、记者穿来往去,她在这一刻,才真正找到对阔别一年多的国际赛场的真实感。她和他,也曾无数次走在异国的街头,看过无数次异国的天空。斯德哥尔摩的十月,夏令时还未离开,白天的光亮彻夜不眠。那是个清晨,王曼昱从稀里糊涂的时差中醒来,约上林高远一起吃早餐。寒冷的风里,天边远远泛着幽幽绿光。周遭的一切都静谧安详,而她驻足许久。林高远只是站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,并不催促。他和她在一起,永远是话更少的那个。

 

这一刻,在东京,她的耳边恍惚吹过釜山和雅加达的晚风。林高远整晚地陪着她,只不过她说了一句想出门逛逛,而他说不放心。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,说了什么话?王曼昱理不清思绪,脑海中只余下林高远温温柔柔的笑,清晰一如昨日。她不曾深究过他的许多行为,譬如他从不与她拌嘴,譬如他背包里总有她常用的药片和绷带,譬如他总多带一副护腕。所以王曼昱给自己下定义,是个迟钝的人,迟钝到她惊觉他对她的意义时,一切早已生根发芽,再也无法连根拔去。好在她还有一层看似木讷的外壳,勉强维持至今。

 

一八年秋天,他们一块儿到辽宁打比赛。骤冷下来的天气不但打倒了林高远,也让她一个北方人稍有不适。早晨在训练馆见到彼此时,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最终还是逗笑了两个人。他说,你也感冒了呀。她说,是啊,这可怎么打比赛?教练也莞尔,感冒都能凑一块儿来,真是一双可爱的人。出了场馆,他把手里的围巾三两下缠在王曼昱脖子上,还小孩儿般地不许她取下来。一番逞强过后,林高远的咳嗽果真加重不少。直到赛后,记者也提起林高远的“倒霉伤势”,引得他又是一阵咳嗽连连。王曼昱知道他在难为情什么,不由得也羞红了脸,一个劲儿拿毛巾作挡箭牌。两个青涩的少年人便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却憋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。

 

作为替补,王曼昱突然有了大把空闲时间。于是她拍花,拍树,拍天空,拍流动的人群。奥运会是个多么美妙的盛宴啊——文化碰撞,情绪交融,她一刻也不愿错过。于是她想起他,想起那个此刻没能走在她身边的他。她和他,记忆缠杂。东京的夏天潮湿又炎热,蝉鸣不止。她没有办法不想起,闷热的球馆里,林高远每天都准时放在她球包旁的冰水。


时光交叠。团体赛打了好几场,她和莎莎、梦姐一路过关斩将,居然懵懂中便闯进决赛。直到沉甸甸的金牌挂在脖子上,她依旧觉得自己身处梦中。闪光灯、鲜花、掌声、无数的笑脸和祝贺。当遥远的梦成真时,王曼昱感到欣喜又酸楚。她并不意外地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他的消息,他一贯温暖得体的庆祝。可她不知道该回什么,尽管她明白,林高远一定在真心地朝她绽出笑容。

 

等到人群终于散去,王曼昱独自在乒乓球馆绕圈。所有的紧张和压力尽数散去,她有些疲累和孤寂。灯光撤去,人群退散,很难想象这个偌大寂静的场馆在两小时前,还流光满溢。她低头瞥见自己的影子,发觉她其实很想他。于是她掏出手机、按亮屏幕,飞速打下一行字。发送,锁屏。


没想到东京其实这么远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所以你一定要记得,快些追上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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